见此情景之下,甘龙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宦者令不必如此,我此前已经下令,五十步之内不会有任何府中下人靠近。”
“这就好,这就好……”似乎是被甘龙的言语说中了一些什么,这名宦者令带着几分尴尬说道。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双眼之中也是浮现了几分郑重的神情。
“自君上登位以来,上大夫一直忠于职守、甘于任事,可谓是有大功于我秦国。”
“君上为奖赏上大夫的功绩,特赐美酒一爵,还请上大夫享用。”
这名宦者令的话刚刚说完,跟随在他身后的一名郎卫便是上前一步,他手中的托盘之上此刻正盛放着一件斟满美酒的酒爵。
看到那件酒爵,不禁浮现了一抹苦笑。
这哪里是什么酬功的美酒,分明索命的毒酒啊!
只不过有嬴师隰的君命在前,又有一干郎卫在侧,这爵“美酒”甘龙恐怕是不得不喝了。
有些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托盘前,甘龙有些颤抖的手缓缓将那爵“美酒”举了起来。
将自己面向秦宫所在的方向,此刻甘龙的双眼和他的心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老臣甘龙,多谢君上。”
一句话落下之后,甘龙没有带丝毫犹豫,当即便是将手中酒爵一饮而尽。
“哐当”一声,任凭青铜做成的酒爵径直地摔落在了地面之上,甘龙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几案后。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
诗经之中那曲《黄鸟》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之中响起,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散在了房间之内一干人等的耳畔。
“启禀宦者令,上大夫……。”
“唉……”
一句充满无奈的叹息之后,宦者令率领着一干秦宫郎卫就这么离开了甘龙的府邸。
出了府邸,这些人并没有回返秦宫,而是径直出了城门向西走了二十里。
在抵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之后,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事的人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目光从站在自己前面的一干秦宫郎卫脸上划过,带着几分满意就听宦者令说道:“将士们,我等已经完满地完成了君上交给我等的任务……”
话说到这里,一段有些漫长的沉寂过后,宦者令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许多。
“也是到了该上路的时候了。”
听到宦者令说出的这一句话,在场每一名秦宫郎卫的心中都是一震,只是却没有人说些什么。
右手齐齐摸向佩在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寒芒在缓缓的拔剑声中浮现,下一刻这些可以说是死士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愿为君上效死,愿为秦国效死。”
这一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伴随着寒芒绽放,一道道鲜艳的血箭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数息之后,这些抱着必死之心的死士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一具倒在地面的尸体。
而将这一具具尸体收入眼底之后,宦者令的双眼一道寒芒与决绝闪过。
只见他同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然后毫不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心脏。
从身体之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宦者令的双眼变得狰狞,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渐地逝去。
将自己面向雍城所在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宦者令将匕首又扎深了几分。
“君上,臣替您先去探探路。”用尽自己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宦者令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至此,这些刚刚还是生龙活虎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尸体最终会变成野兽的美餐,消失得是那般的悄无声息。
……
天空的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映照出了如同鲜血一般的晚霞。
只不过此刻的秦宫之中却没有人有兴趣欣赏这份美好,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投射在了寝殿之内。
“渠梁,怎么了?”用着无比虚弱的声音,嬴师隰询问起了儿子同样也是自己继承人的嬴渠梁。
面对此刻父亲的询问,刚刚收到消息而心中惊讶的嬴渠梁,连忙便是出声回答道:“启禀公父,刚刚接到上大夫长子甘平送来的消息……”
话说到一半,目光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就听嬴渠梁沉声说道:“上大夫突发恶疾,已经离世了。”
“是吗?看来下一个应该是到我了。”
说话的时候,嬴师隰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有一滴淡淡的泪水自眼眶之中流出。
嬴师隰知道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死了,而且是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其实如果秦国的情势安稳一些,又或者没有经历五年之前那一场河西之败的话,嬴师隰并不会选择对于甘龙动手。
只不过如今已然是内外交困的秦国,再也经不起一丝半点的动荡了。
为了秦国的未来,为了嬴氏的未来,身为秦公的嬴师隰不得不作出这个令他感到痛心不已的选择。
回望了甘龙府邸所在的方向许久之后,嬴师隰用右手抹掉了那滴已然流过脸颊的泪水,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那位老友说了一句。
“甘龙,我嬴师隰对不起你,一路走好。”
忽然,一阵汹涌澎湃自喉咙之中传来,然后便是一阵腥苦出现在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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