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竹娟母子乘坐郑老大的木船,刚离开岸边,码头忽然来了一大帮牛高马壮的男人。为首的是位绰号叫冷面虎的老者,此人乃青帮九江香堂堂主,一位响当当的江湖人物。他叫住正要离岸的木船,说备了一点薄礼,要送给竹娟母子,供他们路上度用。
这老者口中说的一点薄礼,却是几挑货物。路上,竹娟打开挑子查看,着实吓了一跳。这哪是什么时候薄礼哟,分明一份殷实家产。那叫着冷面虎的青帮堂主,好大的手笔,他送来的“薄礼”计有:绸缎四匹,金星砚一方,紫霞真人的墨宝一帧,金银手饰一套,云雾茶一袋,石耳一包,封岗酒两坛,时鲜水果两筐,还有熟石鸡、熟石鱼、桂花酥糖若干……另有大洋三封。
好家伙!这些物品按大洋计算下来,恐怕不下千数。千数大洋,已经是其时一户上等人家的所有财产了。送竹娟母子如此厚礼,可见那香堂堂主对七婆的尊敬。
竹娟拿着这东西也是犯愁,吃的好办,吃不完大家可以分着吃,但那绸缎、砚台什么的,怎么携带?还是郑老大脑子转得快,他出主意,说到了下面大码头,找家商铺便宜点卖掉就是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到了下面的大码头,冷面虎送的东西非但没卖掉出去,反而船上堆的礼品更多了。
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有人通风报信似的,这木船每到一处大码头,就有青帮的人来谒拜。谒拜就少不得要送礼,而且送礼皆出手大方。更麻烦的是,郑老大带着那些东西去码头的商铺卖钱,可谁也不要,他去了人家还客客气气敬烟敬茶,而且店铺的货品任他白拿——怎么还能把竹娟的礼物卖了出去。
郑老大无策了。竹娟也犯愁,像这样下去,到了上海还不把郑老大的船塞满。无功不受禄,竹娟虽是农村妇女,也知道白拿人家的东西没有道理。思来想去,竹娟就对郑老大说:“郑大哥,我们往后停船过夜,就别在那些大码头了,停在小镇过夜好不好?”
“行行,大姐说停小镇,我们就停小镇。”这郑老大,此时对竹娟母子敬若神明,她说的话断不更改。
再者,竹娟这人也不小气,别人送的东西,特别是食物,她从未独呑,通通拿来众人分享。这木船上的伙计包括郑老大,这一趟走船,竟享受了从来未曾享受过的美味。众人心中除了对竹娟母子的身份咋舌,更多的是对她慷慨大方心存感激。
按照竹娟的意思,木船夜晚只泊小码头,避开城市重镇。果然,就再没青帮的人来谒拜送礼了。这样一来,就少了许多应酬烦恼,也不用再为青帮送的礼品去发愁。
这晚,木船停靠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镇。郑老大与船工们生火做饭,竹娟又叫他们把青帮送的吃食拿出来,与众人分享。吃罢饭,大家闲聊一阵,准备睡觉。这会,岸上忽然匆匆跑来一位年轻男子,面容仓皇,气喘吁吁跳上船,对郑老大说:“船家,救救我,后面有人追我,追着我就没命了!”
那年轻男子跪在郑老大面前,央求让他在船上躲一躲。郑老大不想惹事,就对他说,趁现在天黑,沿江边跑还跑得掉,船上屁股那么大一块地方,哪能藏得住人。正说话,岸上不远处已经摇晃着灯笼火把,沸起嘈杂人声,看看追撵的人就要到江边码头了。
竹娟心善,瞅这年轻人细皮嫩肉的,像个读书人,就对郑老大说,让他在后舱躲一躲,躲过了算他运气,躲不过就是命中注定了。竹娟这样说,郑老大不好反驳,只得同意。等那年轻人慌忙躲进后舱,后面追的人就到了。
追的人有六七位,好像是大富人家的家丁,穿着一身黑衣黑裤,样儿如虎狼一般凶狠。这码头,除了郑老大的船,还停靠着几条木船。那几位家丁似乎有些霸道,不理睬船家的反对咒骂,跳上船逐个搜查。搜到郑老大这儿,迎面撞上竹娟母子。
一位家丁刚欲开口骂娘,叫拦在船头的竹娟母子让开,却忽然被人喝住。是那伙家丁的头目,他疑惑地瞧了瞧竹娟母子,脑袋里好像在考虑什么,最后还是摇摇头,决定不上郑老大的船搜查了。
大约,这头目也跟青帮沾点啥子关系,已经听闻七婆有令,长江沿岸青帮人物,一律礼敬竹娟母子,特别是要礼敬那两三岁的幼儿,他可是七婆的乖孙子。七婆之命,谁敢违抗!
这头目也有些怀疑。照说那已经名震长江的竹娟母子,不应该来这无名小码头上,可瞧这年轻女子和她的幼儿,又极像青帮知会的那样。权衡一阵,还是决定不去招惹她。万一真的是七婆亲眷,自己头上吃饭的家伙就没有了。还是保吃饭的家伙要紧。
他喝住那位家丁,放过这条木船,寻其他船只继续搜查。这伙人折腾一半天,自然搜不出人来,只得悻悻打道回府。
等那帮人走了,那年轻人才从后舱出来,向竹娟、郑老大道谢。竹娟问他,那些追赶他的人是怎么回事。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呑呑吐吐,斯斯艾艾地说,是他欠了人家的赌债。
原来,这年轻人是本地一户地主的少爷,因不争气沾上赌博恶习。赌博就跟得病沾上毒似的,一但染上,极难戒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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