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日兴算是贾政身边一众清客相公之中最有才的。
当然,如善绘工细楼的詹光、弹得一手好琴的嵇好古以及善弈棋戏曲的王尔调,放在后世都是不俗的文化人。
可程日兴与他们相比更为全面。
他是个商人,却不是米商布商那种乏味的,而是经营着一个古董行,自有一点鉴赏的本事,一手美人图纵然是贾宝玉这个富贵闲人也要称一句“绝技”,足可见其艺术修养。
古董商人不是谁都能胜任,原书里还有一位古董商人,便是被贾雨村赞曰“有作为大本领”,被的冷子兴。
冷子兴其人,贾兰已经见识过了,而程日兴之才,不比冷子兴逊色。
“阔别近两年,兰哥儿越发光彩夺目,先是得了诗会的魁首,又中了会元,若是他日中了状元,本朝第一位连中三元者就要诞生了!”
贾兰欠了欠身:“程先生也是风采依旧。”
程日兴笑笑,他特意追出来并非仅仅是为了与贾兰寒暄,见四下无人,他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多亏兰哥儿提前替撮合了巡抚大人,否则这次东翁外放恐怕不太平。”
贾兰目光微凝:“可是碰上了什么?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歹人?”
此时在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回京时在鱼丘驿遇袭的事情。
程日兴摇摇头:“还是清丈的事情,有人打起了东翁的主意,私下接触单、卜二位,欲将田产投献到东翁名下,这两人居然应下了,又找了胡斯来谋划。”
贾兰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随后又悄然舒开:“所以那三位先生……”
“嗯!”程日兴点了点头,“东翁给了他们三个最后的体面,说是回乡去了。”
“那方先生又是如何请来的?”贾兰最介意的反倒是方敬斋的来历,不是他看不起贾政,其实贾政的为人在当今也算是一流的君子,上敬长辈,下教子女,忠君兢业,对人也没什么算计,如程日兴就曾经跟贾兰坦言,他甘愿跟在贾政身边,便是看中他的品性。
“这也是我想说的!”程日兴道:“当日东翁接了上命,准备妥当从西门出城,走到离白云观不远的地方,但见方先生负笈而出,拿着南省甄家的拜帖与荐书拦住了车驾。”
“甄家?”贾兰蹙眉,心想怎么又与甄家给牵扯上了?
甄家与贾家就是老亲,两府多年的世交,据说关系还能一路追溯到初代两位国公祖上,逢年过节互相也有送礼问好。
和贾家等进了京的勋贵不同,自高皇帝开天辟地之后,甄家一直待在南省诗书传家,族中也曾出过几位名臣,当代家主甄应嘉担任金陵体仁院总裁。别看只是一总裁,可金陵体仁院堪称是南省最清贵的官职,甄家更是在当今的萧姓皇室心目中有着独一份的地位,说是南省第一家族也不为过。
这一切全源自甄家的那位老太太,这位深居简出的妇人却有着另一重天下皆知的身份,当今太上皇奶娘,奉圣夫人。
除了奉圣夫人以外,这甄家还有另外一重不为人所知的关系,所以这么些年来一直颇受恩宠。
见贾兰面露不解,程日兴道:“甄家信中言道敬斋祖上与甄家有旧,已届不惑之年的他也淡了科举之心,本想到甄家谋一份生机,恰好甄总裁想起东翁曾写信托他物色些人才,便将敬斋荐了过来。”
“原来如此,祖父此举,也算是无心插柳了。”贾兰点点头,这事还是他起的头,他觉得家中人才不足,诺大的荣国府除了宫里的贵妃就只剩下贾政一个台面人物,便建议祖父延揽几个人才充当幕僚,先补足一下人才的短板,此外若是真碰见什么人才,也可以举荐为官给家里添一份助力,而不用整日只靠着王家。
贾政当时看上去不甚感兴趣的样子,没想他还居然听了进去。
程日兴笑道:“可不是么?东翁见是甄总裁的举荐,便留他在身边充任文书,也多亏了他细心,发现了单、卜二人的图谋,之后在清丈之事上方先生也是多有间策,由是东翁愈发器重之。”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方先生虽有才,也得诸位同心同德,方可任事。”贾兰浅浅地恭维了一句,程日兴最难得的是他不贪功,也不会嫉妒贤能。
顿了顿,贾兰转而与其聊起了家常:“去岁天寒,贤夫人的病情可还有发作?家超小哥身子又如何?”
一聊起了家人,程日兴脸色顿时灿烂起来:“托你的福,内子身子比往常已经好了许多,我家那小子现在也好得很,都快吃成个大胖子了!”
程日兴与贾兰的结缘其实源自前者的主动,起因则在于贾兰那一手连太医也称赞不已的医术。
虽说外边的人多不知道,可身为贾政清客的程日兴对贾兰的医术多少也是耳闻的,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在府里半路拦下贾兰,为的就是自己的妻子。
程日兴与妻子是结发夫妻,生育一子,多少年来一直恩爱。
可程夫人从小就有胃病,后来为了生养孩子又吃了些猛药,导致落下病根,久治不愈,也是为了发妻的病情,程日兴才下定决心放弃科考一途,专心经营古董行,没曾想于学问一途颇为坎坷的他在营商一道上却顺风顺水,不仅赚下了一份家业,还结识了贾家的人,随后当了贾政的清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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