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进勇迎面的威压直扑而来贾蔷差点就跪了,可那句“我不认识”的话到了喉咙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还是有点心气的,这样推诿于人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但他很清楚。
在这一刻如果他服输了,那他就真输了。
心里一番起伏,贾蔷艰难地堆起笑脸,装模作样的指着那些被吊起来的人,顿足说道:“哎呀,误会、误会!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说罢,他回头狠狠地瞪了倪三一眼,喝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而后又转过身来走到那群被挂着的手下面前,露出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你们瞧瞧你们?!谁不知道乌家二爷豪气干云,提前给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客气、小心、别乱弄些小动作。这不,丢人啊!丢人丢到辽东,丢尽了荣国府勋贵之家的脸!”
贾蔷朝乌进勇赔笑道:“让他们几个提前探探路,没想到千叮万嘱还是犯了乌二爷的忌讳,我替他们陪个不是!”
乌进勇一双老迈浑浊的眼珠子细细地打量了贾蔷一番,也跟着笑了,随意做了个手势,自有庄丁上前将几人从树上卸下。
“什么忌讳不忌讳的,既是误会,解开便是!”拉着贾蔷继续走着,沿途不断地介绍着庄内风物。
贾蔷见这黑水庄内,阡陌相连,不但种了水稻、大豆,还有丘陵上的菜园子,两边的山坡上更是遍布果树。
一路走来,水车、谷仓处处可见,更有那几处马厩,里面传来阵阵马匹嘶鸣。
庄内正中有一片广阔的空地,依稀可以看见几个庄丁在跑着马,乌进勇指着那几人:“蔷哥儿,这白山黑水之间生活最是无趣,工闲之时也只是骑骑马射射箭,一来稍作消遣,二来也是为了锻炼这些个儿郎们,使其多几分血性。
哥儿不清楚,此处靠着河,地势平缓,往东离边境又是仅有着抚州这么一座城,离那前明时几路官军大败的萨尔浒也不过百二十里路,常常有缺粮的北狄人冒着危险深入此地打草谷。
积年下来这处处的庄子都与狄人有着血海深仇,是以庄里人警觉心颇高,这才错把哥儿的几个下人当成了北狄奸细抓了起来。”
乌进勇的话里软中带硬,无时无刻不是在宣泄着自己对这里的管治权。
贾蔷心中微恼又无奈,脸上只能维持住表情,什么没有表示出来,只是避重就轻,语带惊讶地问道:“我听闻太祖追亡逐北,却北狄几百里,尽复前明边界。太宗朝以来又大力经营,沿界修起了边墙,沈州北边平辽卫还有北静王坐镇,如此三面齐下,狄人怎能越墙而入?”
乌进勇笑道:“蔷哥儿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人有云道‘万里长城万里空’,哪怕是巍峨长城,九边重镇都有被破之时,区区一道边墙又顶得了什么用?
这辽东苦寒之地,修起来的建筑都是参次不齐的,狄人越界进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不过我朝大军镇压,一旦大部狄人出现自然烽火相连,大军云集而动,可小队的敌人只能各自对付,这才是遍布辽东大大小小上千个堡子的存在意义。”
原来如此,贾蔷点头受教,心中想着这老头还真是颇有手段,难怪能够在这白山黑水之地镇得住。他虽自诩高门,却情知换作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无从应对。
此时他心里又浮现起临行时贾珍的神情,还有贾兰那看不清深浅的目光。
【难怪东府珍大爷对辽东的庄子是理都不想理,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管不住,或许只有兰哥儿才能镇的住。】
乌进勇招呼着贾蔷来到庄子深处,但见一座四合院屹立眼前,青砖黛瓦,飞檐斗拱,高达数米的院墙俱是由巨大的花岗岩和青砖砌筑而成,四角还建有了望塔,东西两山耸立,院内几株松树令院子增了一份古色古香,却又难掩其本身威武雄壮之气。
进到里面正堂,但见正中间的书案上齐整地叠放着一本本的册子,乌进勇指着那些册子,笑着对贾蔷道:“老夫一向做事情是直来直往,蔷哥儿巡庄,又提前给老夫送来拜帖,老夫自然也不能倚老卖老,这书案上尽是庄子近十年的账册,请哥儿尽拿去查阅!”
贾蔷客套一番,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这一看他就知道肯定查不出什么。
这些天看了五个庄子无数的账,贾蔷也看出了点心得:但凡是账目混乱的,几乎不用想一定有问题,一查一个准。
但这黑水庄的账本,一条条一目目个个分明,何年何月经手人是谁,入库画押样样齐全,光这一项便瞧出乌进勇管庄子的确有一手。
贾蔷告了声罪,让赵师爷带着手下过了一遍,一阵噼里啪啦的珠算声后,赵师爷神色古怪地走到贾蔷身边,刚开口说了几句便被后者摆手止住。
“乌二爷当前有什么值得回避的?无需避讳,直接说便是。”说罢贾蔷还向乌进勇露出一个略略有些谄媚的笑容。
“是……”赵师爷微微一愣神,却也马上反应过来:“是在下失礼了,回公子,这黑水庄并周围一同五处庄子的账,数目分明,除了些许书写上的错漏并无问题,只要稍后在下带人看过各处谷仓库存核实过后便告完毕。”
说罢赵师爷同样堆起笑容,朝乌进勇拱了拱手:“难怪连荣国府的老祖宗也对乌二爷大加赞誉,说这看管辽东世业的重托,非乌二爷莫属!看这账上,这五处庄子一直在向外拓殖开发,今年添一座山头,明年增几百亩水田,这每年的上供也是稳中有增,单从这项便知道那仓库里的数字有真无假。便是那素以经营之法闻名天下的徽派商人,在乌二爷面前也不敢自夸!”
此时贾蔷也在一旁恭维,听了一通好话的乌进勇脸有的得色,看贾蔷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于是招呼下人摆上宴席。
此时门外进来两名男子,一人生得精强力壮,脸如铁林,跟乌进勇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另一人看上去文文弱弱,一身文气,但步态矫健,也是不俗。
“蔷哥儿,这是老夫两个儿子,大儿子乌行威是个莽汉,空得一身力气,这小儿子乌行文倒有几分灵性,蒙老祖宗赏赐,捐了个监生的名头,在庄上帮村一二。”
贾蔷见乌家后人一文一武甚是精干,心中暗叹:这乌家在辽东真是羽翼已成,势难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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