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 最令佛教看重的节日就是盂兰盆节了,于民间来说就是中元节、鬼节。
这样的节日总是要准备百味五果,用来供奉僧侣,这个节日的“鬼”的成分大约只能算是一个由头, 没有多少人特别害怕,哪怕不久前才发生过百鬼夜行的事情,但这时候的人们已经忘了那个夜晚人人闭户的恐怖, 脸上带着笑容准备东西来供奉经过的僧侣。
四人抬的轿子上没有顶篷和四面围挡,光头的和尚身披金色的袈裟坐在其上,衣服上锦绣细线描绘出来的是佛家的纹样,前前后后, 有举着莲灯的弥陀排列成队。
不知道是谁洒了花瓣, 一片片,漫天飞舞,香气之中, 又有淡淡的佛音盘旋, 轿子上的青年和尚有着庄严的五官,他闭目凝思,唇角微动, 似乎在念着一章需要集中所有精神的经文。
梵音回荡在房间之中,崔阙皱起了眉头, 感觉到那种折磨着神经几乎要让人发狂的力量, 这是作为鬼怪该感受到的。
一旁的野寺坊已经陷入疯狂状:“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 我要走了,死也要走!”
他一开始就不同意来看这位壶大人的法会,却拗不过崔阙,此时受到这番折磨,理智荡然无存,看着崔阙的眼神儿之中毫不掩饰恶意和仇恨,五指成爪,似乎随时都要把面前人撕个粉碎,而结果受制于身体的束缚,他只会更加痛苦。
越痛苦越恨,越恨越痛苦,野寺坊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而他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轿子正好行过楼下,壶大人抬手,止住了轿子,目光直直望上来,刚好跟站在窗边的崔阙对个正着,下一刻,被宽大的衣裳衬得臃肿的身形如同轻羽一般飘然而上,与此同时,一直捏在对方手中的念珠瞬间散开,如暴雨梨花一般扑面而来,足足一百零八颗佛珠,封锁了这个小窗户能够面对的所有方向。
崔阙拂袖侧身,部分佛珠被袖子兜住,袖子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出现一个个焦黑,那本就是鬼力化作的衣裳,无法匹敌刚正烈阳的佛珠之力。
迅速出现的破洞让那些兜不住的佛珠接连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野寺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躲到了墙后,没有了佛音的折磨,他这会儿好多了,一双眼睛还是发红,瞪着崔阙,目光怨愤,都是这个混蛋干的好事,自投罗网也不是这么傻的。
“鬼怪不可出现在城镇之中,你们犯戒了。”
已经从窗户跃入房中的壶大人声音平淡地说着,手中的动作分毫未停,一掌微微赤红,拍过来的轮廓似乎能够看到淡淡的白光。
被当做软柿子捏的野寺坊就地一滚,躲过了那一掌,同时惊声尖叫:“又不是我要来的,你找他,找他!”
迅速交代清楚的主次似乎救了他一命,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滚得远了点儿,那壶大人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就势转手攻向了崔阙,崔阙早就防着对方,哪怕鬼力被克制,手上的力道还是分毫不减,嘴上在说:“我心中向佛,有意跟壶大人请教佛事,壶大人如何这般斩尽杀绝,我等并未危害人类,做出恶事。”
从原主的角度来说,这个时候的新鬼,他还真的是什么都没做。
壶大人的掌下毫无容情,他的面容冰冷,并不为此所动,一掌落空,一掌接上,用作仪容的袈裟也并非凡品,解开扣子挥舞开的时候,就如同一张大网,随时都能把所有鬼怪镇压其中。
“犯戒当诛。”
年轻气盛的壶大人显然并不是轻易被迷惑的人,他从来不信鬼怪的话,从这一点上来说,非黑即白,不容灰色存在。
发现了这一点,又发现自己现在的鬼力处处被克制,若是精神力的话,无端端害这么一个算是好人的人,崔阙不愿,轻叹一声,遇到这种顽固派也是无奈。
精神力虚晃一招,在迷惑了对方精神严阵以待的同时,崔阙拽着野寺坊的裤腰带,直接跳窗走了。
停在楼下的轿子成了跳板,白色的身影风一样轻轻踩过,又迅速地跳入围观的人群之中,下一刻,彻底消失了踪影。
金色的袈裟缓缓从半空落下,重新披在壶大人的身上,青年面容沉静,无悲无喜,于窗口站了一下,看不到那个身影,又从窗落下,如白云飘落尘世,端端正正,再次坐在了轿子上,前后的姿势好像从未变过。
垂下眼眸,一双琥珀色的瞳仁被低垂的睫毛遮挡,浮光如梦,他轻轻开口:“走吧。”
没有人问为什么,也没有人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轿子重新前行,队伍恢复了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如同再次响起的佛音,好像永远都不会为世人所动容。
人群中,有人询问刚才的是什么,有人信誓旦旦表示看到了那是一只白狐,然后就有人编出了传言,有狐妖迷恋壶大人的美貌,这才特意过来诱惑… …
原山之中,溪水边儿,崔阙撤下了那半幅焦黑的袖子,对方的佛力并不是完全的信仰之力,那种玄之又玄的熟悉感,还是挺亲切的,但对鬼物就不是那么友好了,逐渐扩大的焦黑像是缠绵在鬼力之中的病毒,只能割舍部分鬼力才能彻底铲除,简直如同跗骨之蛆,比他所知的佛力又更厉害难缠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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