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江湖帮派肆虐,霍骏作为东城指挥,纵然没有与之勾连,也必会深知细情,将之唤来问话,正好观其忠奸贤愚。
“表兄常在五城兵马司中应差,对司中事务必定知之甚深,等今晚回去后再商议一番。”贾珩思忖道。
因为董迁受了伤势,已经让他回去先行歇息着,这趟就没来。
“不来也正好,正好先问话、再印证,以防一旁带着,落在兵马司昔日同僚眼中,就有了防备。”贾珩念及此处,就是按着花名册,先点着中城的四个副指挥。
这四个副指挥,各自分管一摊事务,捕盗、禁火、清渠、巡街。
贾珩在后衙堂中,让人准备了条桌,沏上几壶茶,让蔡权着京营军卒在外警戒着。
然后,先唤着裘良麾下的四个副指挥,在官厅后衙一一问话。
问话内容也是贾珩斟酌过的,主要是从话家常开始的。
即首先对照着一些档案,确认、了解基本情况,哪一年入得衙,任公差几年了?家里有几口人?孩子多大了?
而后,话锋一转,整容敛色,以一段开场白进入正题:“本官为朝廷三等云麾将军,奉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授以治安靖绥之权,以下本官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不实、不尽,如有虚言、隐瞒,后果自负,此次谈话严格保密,如有泄漏,也会严惩不贷!”
接下来问话如下:
其一,对上司裘良平日行止如何看待?
京中皆言裘指挥飞扬跋扈,你为直辖下属,以为此言然否?
圣旨说裘良渎职无能,你如何看待?什么,你也认为圣上圣明,那可试举几例,平日裘良渎职无能的事例?
什么你竟不知?那你为直辖下属,不应该不知吧?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若是后者,不要有顾忌,大可直言就是,裘良革职待参,势必要为举子殴残一事负责。
这种对上司的评价,不在于你说出的答案是什么,而在于应对之间的神色变化。
好话说尽,还敢隐瞒?那就记录在案。
其二,对东城治安观感如何,对江湖帮派可有了解,有何策略根治?
这是观其才略。
其三,对目前薪俸可还满意?你对兵马司有何进言建议?
这是观其胆魄。
最后一个问题,也最为致命……
其四,你有什么……问本官的没有?
这才是最观其胆魄、才略的一问,果然这问题一出,先后进来的三位副指挥愣怔了下,好比初出校园的大学生去面试一般,绞尽脑汁,在对面之人蕴含笑意的目光注视下,脑袋懵然,随意问了大人可是贾族中人?可曾婚配之类没话找话的话题。
贾珩都是面带微笑,一一做答。
然后,让范仪在一旁拿纸笔记录着简略对话。
范仪看着手中记载的满满一摞,只觉得手酸无比,然而心头却是微震。
这种问答看似简单,但却层层推进,得话术精要。
三位副指挥刚开始还大大咧咧,但后面也不得不郑重起来,相继而出,满头大汗,只觉每一个问题都绵里藏针,疲于应付,耗尽心力。
尤其,还有个范举人在拿记录在案,这将来会不会作为呈堂证供,秋后算账?
愈想愈是后怕。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这场问话过后,就已是傍晚时分。
范仪拿过一摞问话文稿,目光已满是敬佩,以其人心智,自是知道记录在案的妙处,道:“大人,都已整理归档,我看他们三人,闪烁其词,不尽不实,多半是裘良同党!”
贾珩放下茶盅,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记录在案就好,先不要对这三人过早评价,等晚上拿回去,唤上表兄再慢慢研究,若确为裘良一党,与其同流合污,自要肃清流毒。”
文字的好处就在于周详、完备,而且可长久保存。
但这时代的人,除非升堂问案,一般不搞“记录在案”这一套。
对于组织谈话,隔离审查也没有太多经验。
别看这些不起眼,但都是后世某组织,日以继日,总结出来的集心理学大成的工作流程。
几个纪监干部或是笑眯眯,或是严肃地看着你,你不自觉就心虚三分。
而且,如果他只是凭借印象回去询问表兄,就容易遗漏要点,但记录了文字,一条条比对,再结合着他观其神色变化下的印象评语,就比较准确了。
“白纸黑字,哪怕来日用来陟罚臧否,也是堂堂皇皇,无可指摘。”
贾珩收起心头思绪,看着时间还有一些,最后唤过一个名为沈炎的副指挥,此人掌着中城的巡街之事。
这位副指挥,年岁三十左右,身量颇高,长着一张瘦长脸,着七品武将官服,举步迈入厢房,只见一张漆木条案后,那方才传旨的锦衣少年,端坐一张漆黑条案后,身后几个京营军卒列于左右。
“卑职见过贾大人。”沈炎心头一凛,抱拳说道。
方才他已听同僚提及过,这位大人不是善茬儿,问的一些问题,高深莫测,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他也另有盘算。
“沈副指挥请坐。”贾珩指了指条案后的靠背椅。
“大人面前,卑职不敢坐。”
“沈指挥不要紧张,裘良渎职无能,被圣上降旨革职,尔等为下属,只能听令行事,只要不触及国法律条,本官对过往一概不究,现在坐下只是随意聊聊。”贾珩说着,笑了笑,宽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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