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重羽由主沦落为人仆从,这其中的落差可谓天渊之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且在最志得意满时被反杀直接撸白了,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他一身惨白风露地摇晃撑地而起,先前受到的肉体创伤令他维持不住铮骨挺拔的伟岸身姿,在他记忆中他很少体会这种纯然的皮肉折磨,不,应当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是以机体的不适应反而将这种感受扩大了,痛意漫袭,朽骨钝痛,这是“陈芮”留给他的痛苦,绵长而持久地折磨着他的皮肉筋骨。
无妨,这种苦,她吃的,他亦吃得下。
长长的湿沉深色衣摆委顿垂落在脚边,腰身勒得秀竹一般纤瘦,黑伞失了原先的格调萎萎跌落在一旁,他视而不见,却撩起猩红斑斑的袖摆,抚摸着手腕处的镣铐,细致而魔怔,状若失魂魍魉。
漆黑的镣铐并非实物,它作用于更深层的魂体,那上面扭曲着布满了金色如蚊䖵的符咒,细烁着的光芒不是柔和明媚的,反而是暗晦阴冷的,每一个,都刻着“奴”的耻辱印记。
陈白起在完成了契约便重新将麒麟血脉重新封印在体内,她那威盛太过的容颜也重新焕起了桃蕊葳蕤、春风拂面的状态,她跨步走上前,姿态娴雅从容弯腰拾起地上的黑伞,试探性地举于头顶,得趣把玩着伞柄,手上拉扯动作间,牵动着另一头巫马重羽的镣铐哐哒哐哒作响。
她垂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在想什么?”
如此平静又随意的询问,就好似忘了之前他们之间的那一场殊死搏斗,鲜血淋漓。
手上代表着“奴”的镣铐无形的束缚一动,那哐当哐当的撞击清脆声便提醒着巫马重羽,它是如此刺眼而屈辱,他指尖狠狠掐紧了链条,指甲泛白:“……你怎么做到的?”
知道他这是“死不瞑目”想得到一个能够令他将满心不甘与崩溃说服的答案。
可陈白起凭什么要满足他的想法。
她举起手,轻晃了一下代表着“主”的魂戒,抿唇一笑,和善如壁龛内受人供奉慈悲的佛像:“你猜啊。”
“……”
巫马重羽白瓷般的容颜像被一颗石子砸中,完美的面具终于从中碎裂开来,他眼神终于不再平淡,那目空一切的傲慢被人无情地践踏蹂躏,陈白起实现了她曾说过的话,她成功摧毁了他的高高在上。
她做到了!
他缓缓地抬起眼,眼角处似眦裂一般,沁着猩红的色泽,水珠银丸一面数九寒天,漆黑如渊的一面燃尽地狱之焰,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舍弃一切疯狂的复仇者,幽浮的衣袍与丰沛的墨发如鬼魅兴风作浪扬起,他双手快速结印,肉眼只见一道道残影,他身上汹现一股薄喷嗜血的寒意,但气候未成,下一秒他却抑不住一口血喷出,要硬撑着身形才没有跌倒在地。
“不、会、的……”他咬牙,黑的发,白的脸,红的唇,交织成一幕浓重的怨冥行凶的画卷,他不肯放弃,手上沾着刚喷出的心头血,选择继续虚空绘咒符,但是无形的天道规则将他整个人压垮,“啪”地一声他单膝重重跪地,他闷哼一声,将即将嗌出的痛呼死死地咽回喉中。
他的双臂被金色链子一圈一圈地缠缚束紧,高高地抬起张开,上半身挺直仰起,任他如何回抽都挣脱不了。
看到他几近歇斯底里抵抗的样子,陈白起微眯起眼眸,此时的心情很好,好到都可以稍微不去计较他之前做出的种种针对她的恶事。
“巫马重羽,这自作自受的感觉如何?”
她收起黑伞背于身后,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跟前,蹲膝撑臂地与他对视。
她其实此时这一身也都是伤痕,束扎好的头发乱了章法,泻披了一身,衣服被湖水浸湿透了不算还破损了不少地方,破破烂烂的布料勉强还能够遮住身躯,从别人的视角看来,估计他们两人此时的凄惨程度大抵是不相上下。
一个惨胜,一个惨败。
“现在想起要杀我了?可是晚了啊,你已认吾为主,弑主前只怕你会被契约反噬先杀死。”她细眯的眼眸中闪烁着精光,遗憾地朝他慢声道。
巫马重羽双臂大张,衣襟因激烈的挣扎被松散开来,扯开了大片冰玉水莲一般惹眼的肌肤,长颈如脆弱的鹤含着冶情,谁怜好风月,他就着这种屈辱又羞耻的姿态面对着她,他胸膛起伏着,鼻息凌乱地盯着她那一张恶意嘲弄他的面容,她就是故意在羞辱他,她就是想气他,想让他理智全失受她摆布。
“怎么?这是想着杀不了我,便打算自杀一了白了?”
自杀?
巫马重羽像被这两个字灼痛了心脏,一种漫过心脏的窒息紧逼之意令他瞳孔动荡起伏不已。
“羽儿,好好地活着,是阿父对不起你,阿父怕是撑不下去了……”
“重羽,别任性了,你阿父是爱你的,他只是太痛苦了,所以才会觉得生不如死……”
“累吗?难受吗?不,你不该有这些情绪,因为你不配。你要恨便恨你的阿父与阿姆,他们自私地抛下你自杀而亡,留下阴阳宗这一堆烂摊子给你,你必须学会在痛苦中成长,别学他们一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便想着逃避,自杀是这世上最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是会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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