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山从前官最大的时候,做到太常寺卿,赫然是九卿之一,哪怕在朝中的重要性比不上阁老又或者尚书,可他的成就更多的是在著书立说上,而不是在做官上。再加上他性格稳重,又或者说德高望重,此时这一锤定音似的话,立时就吸引了不止一个人的关注。
于是,哪怕是就在几天前才从陆绾和刘志沅的联合登门拜访之下,才知道自家关门弟子的婚宴竟是被这两人联手做成了眼下这种形式,那会儿还火冒三丈把那两个年岁不小的后辈给狠狠骂了一顿,但这并不妨碍葛老太师此时替张寿张目。
见齐景山的话引来了不小的反响,他就不理会正朝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褚瑛,重重咳嗽一声道:“嗯,九章虽说年轻,但他素怀兼济天下的大志,所以,有人说他好为人师,我在这倒想问一句,他这老师当得不好吗?就我葛门这第三代徒孙,拎出去个个都是好汉!”
这颇带着几分匪气的话,却从兼为儒学宗师和算学宗师的葛雍口中说出来,众人虽有不以为然的,有暗自腹诽的,但当面硬怼的,那却是一个都没有。
那么有(死)骨(矫)气(情)的人,今天当然不会出现在张园的婚宴上。
而葛雍却仿佛没看到张寿那微微发红的脸,继续气定神闲地说:“而他借着今天这婚宴请来这么多各方贤达,一来是知道各位名噪一方,如今难得都在京城,所以请各位汇聚一堂,打算趁着天下举子也同样云集京城的这机会,请各位好好办几次讲学。”
这无疑是正中许多人下怀的事。虽然各地书院这些年来就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百家争鸣的场面也是司空见惯,但跨区域讲学,那也就是全天下寥寥几个顶尖的名士方才有资格的,而且一个不好还容易被对头暗算。
尤其是京城这种达官显贵云集之地,再大的文名也未必抵得过的权势,也就是有些时候阁部官员相对开明的时候,会默许国子监之类的学官邀请各方名士前来讲学。但能有这样荣幸的人,放眼全天下,却依旧是凤毛麟角。
而大多数时候,庙堂都更倾向于官学,对各家私学哪怕不打压,却也不会特别提倡。
真正名噪天下的也就算了,名气不上不下的人最为尴尬,因为哪怕你走通各方门路办上一次讲学,也许来听的人还没有替你奔走组织的人来得多,也没有你的学生和亲友团多,最后的影响力那更是很可怜,说不定还会被人传为笑柄。
哪怕他们从前只当张寿是个末学后进的毛头小子,可人家若是真的能组织这一场活动,他们就不能不承情,更不能再将人视之为后辈。于是,在片刻的沉寂过后,就有人忍不住叫道:“葛老太师,这讲学的地方又放在何处,不会放在公学吧?”
“为什么不能放在公学?”葛雍轻哼一声,冷着脸说,“公学的那座大礼堂能够容纳的人之多,仅次于国子监。当然,若是想去国子监讲学的,那自然是悉听尊便,我家九章不屑于和国子监争。想来桃李满天下的人,在京城这点门路还是有的。”
这不屑于三个字,就连张寿自己听着,都觉得嘴角直抽抽。而当他看到不少人在听见葛雍这意味深长的有门路三个字时,那脸色都变得非同一般地微妙,他就更想叹气了。
京城这两个字,那真是不止居不易,而国子监门槛更高。这几十年来,讲学过的大儒统共有几个人?十根手指加在一起不够数的话,加上脚趾就够了……而天下号称名士,名为山长,著书立说,教化一方的人,又有多少?在京城有门路……真有门路早就做官了!
一心教学生却不愿意做官的……那大多数都是当不了官的。没看历史上那位有名的王氏心学开创者,曾经格物格到忘我的阳明先生,年轻的时候那也不是在官场上锐意进取吗?
毕竟,这年头的读书人,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厌倦官场再退而从事教化的那一批,才是名士中的佼佼者,如岳山长这些,之所以被人不服,还不是因为从前没做过官?
而他这个非正途出身,做官却犹如坐火箭的,其实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靠山太多太硬了一点!
明明毫不知情的张寿,被葛雍这么一说,仿佛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开明睿智的学界领袖。于是张寿那些学生中唯一的知情者,此时敬陪末座的陆三郎,那是着实看得津津有味。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做个看客好像并不容易。
因为,葛雍为了提高说服力,直接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身上:“看看我这徒孙陆高远,想当初他在京城,那可是人人都骂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可现在呢?现在他可是皇上金口玉言,浪子回头的代表。不说他,秦国公家张大郎也是一样!”
“学问是什么?不仅仅是著书立说,经世致用难道不是学问?张大郎他这邢台和沧州转一圈,多少本来已经快要吃不上饭的百姓,一下子就足以饱腹了。所以,哪怕他的算经一窍不通,可有这样的徒孙,我一样很满意!”
张琛今天可没资格上主桌,而他父亲更是到赵国公府去充当女方主婚者了,所以相比陆小胖子,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在那些所谓名士贤达面前露脸的机会,而且他也不怎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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