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句话,如果此时司礼监的人都还留在这公厅附近,听了必定会心里犯嘀咕。启程南下那叫做上路,而要是二皇子出了什么岔子一命呜呼,这也叫做上路,葛雍堂堂学富五车的帝师大儒,怎么说话居然这么不讲究?
而对于葛雍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楚宽的回答却也是迟迟未至。盯着葛雍看了好一会儿,他方才哑然失笑道:“二皇子就算要走,那也多半得等到太子册封完再走,否则他要是在半道上闹腾起来,岂不是没事找事?不过究竟几时,这自然要听凭圣裁。”
“呵呵。”
葛雍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淡淡地说:“原来二皇子还得过这么久再上路。此去琼州山高路远,之前九章认识的那个老咸鱼也就是启程得快了一点,皇上还担心他是带着冼云河那些人犯逃跑,这要是二皇子坐船从天津出发,半道上有个什么问题……”
他故意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扫了楚宽两眼,丝毫不怕自己说出来的话有什么犯忌:“比方说,沉了船,遭遇了海盗,又或者是巧之又巧地感染了恶疟……”
这话还没说完,刚刚一直显得很镇定的楚宽就不由得变了脸色:“老太师这话是什么意思?二皇子出行,就算是获罪,自然也会带足了护卫,至少两个太医随行!”
虽说张寿给那些琼州府的冼云河等人连大夫都想到捎带上了,但这年头的医术水准实在是太差,按理来说,楚宽想到给二皇子配备太医,这也并不出奇。然而,葛雍完全不信人会这么善意好心!
“什么意思?”他挑了挑眉,刚刚还显得轻描淡写的口气,陡然之间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废后……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敬妃,她从坤宁宫移居出来之后,近来的景况听说很不好,甚至有人说她半是癫狂半是疯?有些人大概会觉得,那是装疯卖傻,但也许她是真疯呢?”
楚宽刚刚遽变的脸色,此时此刻又完全恢复了正常。他没有再去和葛雍唇枪舌剑,而是干脆保持了沉默。然而,老来致仕之后一向与人为善,顶多是和老朋友以及学生们斗斗嘴的葛老太师,这一次却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就这么善罢甘休,而是又轻笑了一声。
“敬妃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旦夕且死。有人也许觉得这是永绝后患,反正皇上春秋鼎盛,宫中那些嫔妃也不是不能生,这不,裕妃又老蚌含珠了,兴许日后还会有一个个皇子皇女出世。”
“既然皇上有的是子嗣,留着那母子三个祸害何用?重演当初英宗夺位那一幕吗?英宗皇帝那还是有为的明主,至于大皇子和二皇子,只会便宜某些野心勃勃的阴谋家而已!”
不动声色听到这里,楚宽终于笑了笑:“老太师这话臆测太过,就算是废后和有罪的皇子,毕竟也曾经是皇后,是帝子,谁敢真的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谁敢真的要他们性命?皇上仁慈,否则换成任何一个皇帝,不论三皇子生母和妃还是裕妃,宫中早就册立了新后了。”
“谁敢要他们性命?”
葛雍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才看着楚宽,一字一句地说:“呵呵,别人不敢,你敢。”
眼见得楚宽一张脸登时僵滞了下来,葛老太师便哂然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你就连皇上都可以瞒过,更不要说我这样耳聋眼花的老骨头。但是,这宫里终究还是有明眼人的。”
“楚公公,这次是我和你说话,下一次就未必了。别打着为皇上好的旗子自作主张。有些人有些事,你碰了,那就是越界了。因为你觉得好的事情,别人未必觉得好。你是太后跟前长大的,也是和皇上一起长大的,有些事情应该不用我这个老头子提醒才对。”
楚宽静静地看着葛雍撂下这话,随即转身离去,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最初的神情遽变只不过是幻影。直到葛雍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方才缓缓转身进入公厅,在那张独属于掌印的座位上缓缓坐下。
葛雍在帝师之前,当过翰林,也突破寻常路做过御史,杀过人,监过军,治过水……总之,那远非是只有一张嘴厉害的等闲清流,又或者祖宗荫庇的勋臣贵戚。然而,葛雍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司礼监来,调查他的事,因为那位老太师没那闲工夫,也没那人手。
所以,就如同葛雍说得那样,这位老人家只是个传话的人,宫中另有明眼人。
“太后娘娘,是你吗?”楚宽喃喃自语了两句,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不是皇帝,因为皇帝一直都比他小,看到的都是他刻意流露在外,最完美也是最成功的一面,唯有把一丁点大的他捡回去养着的太后,那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
太后明明知道,却还拐弯抹角让葛雍来警告他,这是特意给他留面子,还是昔日情分已然一笔勾销?
而葛雍依样画葫芦把某人让自己转告的原话统统对楚宽说了一遍,期间还整理好了煞有介事的表情,等出了司礼监之后,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之前那一乘自己一直都不愿意坐上去的轿子。至于刚刚对楚宽说的话,他甚至都懒得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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