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从沧州回来,连家都没回就先在公学里逛了一圈,张琛和朱二当然没醒悟到他们已经有点大禹治水过家门而不入的风范。
他们见到了最简单的幼学班——张寿简称为通识班,除却乡间社学也教的识字和诗礼诵书之外,据说教授的还有最简单的算数和自然地理等等;此外则是会计核算班、排字刻字班、看图制图班……用张琛开玩笑的话来说,将来难不成还有厨子班、木匠班、铁匠班?
而张寿的回答,却很坦然:“公学之所以突出一个公字,就是因为针对的是贫民,所以和私塾不同。目的是让学生能写会算,而相比社学,更希望他们掌握技术能力。厨子也好,木匠也好,大多能够师徒相传,而且不少都对识字要求不高,所以就不用在公学中特设了。”
“当然,现在这些都是极其初级的教育,而若是遇到资质极佳的学生,那么就会遴选出来,比如解元唐铭和谢万权这等饱读诗书的老师,其实本来是给这些有文章天赋的学生预备的。当然,如果对数字有很高敏感度的学生,那也一样会作为九章堂监生后备……”
蒋大少跟在后头听着,心里不由觉得,自家老爹虽然从前也有捐资助学,但那都是用来资助有望将来进入官场的年轻才俊,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去资助那些困顿科场几十年考不出个秀才的穷措大,说不定人也会时来运转,至于泥腿子的儿孙,只要给义学社学捐钱就够了。
张琛和朱二出身显贵,只要不作死就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有寻常人奋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地位,因此,他们虽说并不觉得对公学的老师对学生谈名利有什么不对,其实他们自己却无所谓名利,至少,他们更倾向于能够做点事来证明自己,而不是追求什么飞黄腾达。
于是,两人这一番转下来,对公学那些各式各样的班级都兴趣颇高,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在那出主意想法子,早就把刚刚得知的,张寿竟然和陆绾联手坑陆三郎的事忘了。
直到夕阳西下,两人跟着张寿往外走,已经累计想出了不下于十个的新鲜点子。张琛甚至还使劲握着陆绾的手,热情洋溢地说:“陆伯父,从前因为那死小胖子的关系,我老觉得你太阴沉,没想到你这么能做事,善做事!这公学多亏有你,换谁都成不了这场面!”
一贯桀骜的张琛都这么会说话,如今乖觉很多的朱二哪还不会拍马屁?他顺口就是一大堆奉承话砸上去不说,还拉了蒋大少上前,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想在沧州也开一座公学,请陆绾一定要帮忙题个匾额挂上……三言两语把昔日陆尚书今日陆祭酒给说得心花怒放。
而陆绾也确实心花怒放。
从前兵部尚书固然位高权重,但站队不容易,合纵连横更不容易,今天的盟友兴许就是明天的对手,而明里的后台说不定也是暗中筹谋对付的敌人……如今自己鞠躬下台的同时,还把江阁老也顺便拉了下台,他重新博得了皇帝信赖,却把自己从曾经那个圈子里摘出来了。
又不掺和朝廷大事,又得到了皇帝的鼎力支持,自己开创了现在的场面,看似淡出朝堂,却始终哪都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的传说,这种神仙似的日子过下来……他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至少年轻了十岁!
所以,此时此刻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朱二的所谓在沧州建公学和题匾要求,甚至还笑吟吟地勉励了朱二两句,对其在沧州的那番作为大加表扬——哪怕他也只是道听途说的。
等到看见张琛虎着脸上前,一手拖着朱二,一手拽了蒋大少,立刻到一边商量这临时起意的细则去了,陆绾就看着张寿笑道:“我那胖儿子也好,张琛朱二也好,昔日京城诸害,现在转眼间就都成了做事的栋梁。”
“从前陆筑也就是在京城捣腾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我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丁点小聪明,可如今看看张琛和朱二,出了京城竟然也能凭自己的本事造福一方,张博士,我现在才算是服了你。天下师长要都是你这样因材施教,也不会有这么多让父母不省心的儿孙。”
张寿顿时哑然失笑,这就是当没法管住孩子的父母,遇到一个能管住孩子的老师之后,于是发自内心的怨念和感慨吗?
他并不觉得自己真是什么世间罕有的好老师,如果勉强要找优点的话,他只能说,他比较擅长看人。
从四皇子这小一号的熊孩子,到张琛朱二等等这一群大一号的熊孩子,他在一段时间相处后,看出这些小子们都有极强的上进心和表现欲,只不过平时总是被压制了而已。
因此他当下就爽朗地笑道:“归根结底,无论陆三郎还是其他人,其实本质就是好的,只不过从前优点都被缺点掩盖了。”真要是本性太烂的学生,他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扭转。
见陆绾顿时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眼看快到了公学大门口,张寿就对后半程一路陪同,刚刚更是一路送出来的这位公学祭酒笑道:“今天我们贸贸然过来叨扰了这么久,还劳动陆祭酒你亲自相陪,都到这里了,就不用送了。听陆三郎说,你如今可是大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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