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朱莹那张从小看到大,越大越漂亮的脸瞅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朕真是不该从你小的时候就给你讲太祖皇帝的故事……朕的两个儿子全都没往心里去,反倒是你一天到晚记在心里,都快走火入魔了!莹莹,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从太祖皇帝出海失踪开始算,也已经八十多年了,各种各样的传言,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传言和事实不一样!如果皇上你说耳听为虚,眼见甚至也可能为虚,那么,我亲口尝过的东西,总不至于有假吧?我落地便是赵国公府的千金,您和太后都宠着我,天下珍品,就没有我不曾见过的!天下珍馐美味,就没有我不曾吃过的。”
“但这次在沧州,我就吃到了从来没有吃过,味道匪夷所思的东西!”
朱莹神采飞扬地说着张寿亲手做的那些美味,脸上洋溢着满满当当的幸福,而皇帝看在眼里,脸上表情不知不觉就渐渐柔和了下来。他有几个女儿,在他面前不是恭敬就是矜持,就算才貌出色,生母是裕妃的永平公主,大多数时候也都表现得端方高华,从不会使小性子。
可大概就像他从前喜欢性情明朗,从不矫饰的裕妃一样,因为知道永平公主和朱莹难辨谁是谁的身世,自打襁褓中的朱莹常常被太后接到宫中小住开始,他就一直把人当成女儿似的看待,最喜欢看的就是她那鲜活的,犹如明媚阳光的笑容。
无论快乐还或是满足,厌恶还是愤怒,朱莹全都会毫不遮掩地放在脸上,喜怒哀乐让人一看就清清楚楚,根本不屑于遮掩。想到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他不由得站起身来,一如儿时对那小团子似的小姑娘一般,直接一指头点在了朱莹脑门上。
“哎呀……”朱莹赶紧后退一步,随即就嗔道,“皇上,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
“听着呢,你说那个绰号老咸鱼的家伙从海东带回来了番茄、土豆、玉米、花生等等各式各样的种子,但棉花却种不好,橡胶树更是种得只活了一棵……哦,那一棵都快死了。”皇帝说着就敛去了笑容,淡淡地说,“但这些事,张寿也都派人一一禀报了朕。”
“事实上,你那如意郎君做事很出人意料。自从他去了沧州,平常他只跟着你家大哥随大流地象征性上奏一下,私底下却是不停有信送到司礼监外衙,然后经由楚宽之手送到朕面前,端的是事无巨细。但是,私奏大于公奏,这是为官大忌,他就不怕别人说他媚上幸进?”
“他才不在乎呢!”朱莹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气恼,反而显得很高兴,“他说对为官没多大兴趣,反而是看到我二哥和张琛陆三郎他们各有长进,他才更觉乐趣。奏疏那是不止给皇上您一个人看的,还得给很多官员看,当然是冠冕堂皇的话多。”
“既然有其他的渠道可以直达天听,为什么要因为避嫌而不去使用?再说了,他还告诉我,那些来自海东的植物,好吃其次,果腹才是最重要的。很多地方不像水稻小麦的这么挑地,产量也高……”
“好好好,朕明白了,你不要在朕面前再夸耀你的如意郎君了,朕都要嫉妒了!”皇帝不得不打手势示意朱莹赶紧打住,等她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他却直截了当地说,“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都不是他饶过一群侵占行宫,还挟持了大皇子之人性命的理由。”
见话题终归还是到了这桩最重要的事情上,朱莹不禁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即就把心一横,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道:“那如果是我呢?如果是我被逼无奈,挟持了大皇子,要求皇上您给一个公道呢?其实要不是看在皇上您面上,我很早就当着您的面,狠狠揍他一顿了!”
“他从小就看不惯我出入宫闱如同回家,在我面前装得温文宽厚犹如好兄长,可却在二皇子面前挑唆人和我放对,甚至还唆使过下人放猫吓我,那次要不是祖母派给我的李妈妈厉害,我险些就被那只野猫抓了一爪子。我吞不下这口气,也不愿意求助人,于是拼命练武。”
“总算我在练武上头有些天分,比成天都只顾着和人斗心眼的他强。那天,我让人调走他的亲信,亲自拿着棍子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狠狠揍了他一顿,揍完之后我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是小人,所以只等得了一年!他要在背地里阴我,我就当面打他!”
皇帝没想到朱莹竟然会翻出当年旧事,大皇子那次鼻青脸肿却推说走路没看路摔的,他当然知道,后来楚宽又悄悄告诉他,那是被朱莹打的——可那会儿朱莹九岁,大皇子十三岁,他想想也就是两个小孩子胡闹,大皇子都选择隐忍,也就没太深究。
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他沉下脸道:“什么叫不愿意求助人?后来你到朕面前告状的时候,怎么就不矫情了?”
“后来那是因为我被祖母狠狠骂了一顿。”朱莹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祖母说,光是这样打他一顿,出气是出气了,可别人还以为我不讲理,所以但凡有人惹到我,就该毫不留情地到皇上面前告状。只要我没有文过饰非,而是老实说出实情,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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