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无命捋了捋颌下长须,笑道:“这倒是无错,姬小仙子若是执意要问,老夫还是有的确些见地。”
他话锋突转,姬元容顿时喜道:“闻先生有以教我。”
闻无命道:“世人都道南赡部洲中部战祸频繁,生灵涂炭。然而天下万物,莫不有始有终,有兴有替。南赡部洲中南部安逸富庶千百年,也终有一日要迎来战火纷飞之洗礼。长居富贵者难保不死于安乐,南部仙宗节节败退,只不过耽于安逸太久。眼下这般情形,不过是新旧交替,待得各居其地,不分北境南宗了,时局自平。”
他说得直白,宁小闲听得很清楚了,闻无命的中心意思只有一条:南方仙宗守着宝地太久了,也该轮到北境宗派来分一杯羹。想问战乱什么时候停止?很简单,地盘瓜分完毕,秩序重新建立,中部局势也就安定下来了。
他这么说,自然有人不服。宾客中就有人冷笑道:“既是有始必有终,那么洒家要请教殿主,乾清圣殿的终止又在何时?”
闻无命耸了耸肩:“大概终有那么一天,只是或许你见不着,或许我见不着。”他目中透出精光来,森然扫向诸人,“北境苦寒,不若中部太平,多少宗派朝生而暮死,即使是乾清圣殿也不敢称自己高枕无忧。大陆中部局势于诸位来说或称祸乱,对我等不过是一时动荡而已。时至今日还想着要保先辈万世基业不灭的,活该就折在这次动荡之中。”
南赡部洲中部安逸太久,所以北境仙宗一旦入侵,就如同好肉上被斩了数刀,鲜血淋漓。实际上这样的争斗每日都在北地上演,那里的修仙者早就深谙不破不立、革故鼎新之理。
所以闻无命其实已经回答了先前姬元容提出的问题:中部的祸乱何时结束?等大家用拳头分出个大小王来,自然就重归太平了。
场中一时沉默。闻无命虽然说得极不客气,却也切中时弊,发人深省。连凡人都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小到个体,大到宗派,确是要因势利导,不然就算强如蛮祖,曾经可与天争锋,最后仍然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闻无命的话,宁小闲更是能听进耳里去,因为长天平日里就时常这般教导她的。
能和长天所见略同,她对这位殿主评价又高了几分。难怪乾清圣殿能在险恶的北境屹立不倒,越发兴旺,却也和领导者的胸襟见识分不开。
后面场中又有了甚争议,她已经不再关心。待得各方声音都小了下去,姬元容又举了一只羽觞斟满,从容道:“闻殿主高见,元容获益匪浅,这一局实应算是殿主答上来了。”头一杯酒被闻无命喝掉了,她就重新作流觞之举,令杯子逐水而下。
这般又应答了几轮,天色渐渐暗了,溪畔就有六角花灯燃起,光影相疏,和着流水青竹,更添几分意趣。
宁小闲心里着急得很。她和这帮闲得只能坐在溪边聊天的人不同,正想着如何寻个藉口告辞,好回府去接着寻找蛮祖残蜕的下落,这时羽觞却顺水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越走越慢,眼看要停在胡火儿前方。
她扁了扁嘴,正想打趣她一番,哪知水底有条锦鲤突然受惊,嗤地一下摆尾,搅动水花,顿时将盛着羽觞的荷叶又往前推进两尺。
这一下,酒杯终于稳稳地停在宁小闲眼前,原地打了两个旋儿,不动了。
她:“……”世上居然有这么凑巧的事?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在她身上。
那么,接下来是轮到她进入“请听题”的环节了么?宁小闲只好将羽觞从水里捞出来,摆上了矮几。
第六感告诉她,这一关她过得大概不若旁人简单,因为这位姬仙子望过来的眼神,令她倍感意味深长啊。
姬元容果然轻启檀口,笑吟吟道:“我们这雅集,还是头一回迎来隐流的贵宾,当真蓬壁生辉。”
她笑得甜,宁小闲笑得更甜。在姬元容骄阳般的姿容照耀下,众宾原不觉得她相貌有多出色,可是这姑娘一笑起来,先是小巧的瑶鼻微皱,梨涡浅现,随后这笑容就扩大到整张精致的小脸上,顿时就有一股暖意沁人心脾,似乎见到了她这笑容的人,心底都生出了一道明晃晃的亮光来,将埋藏在阴暗里的烦恼和愁苦迫得无处可藏,只得慢慢消弥于无形之中。
原来能够解忧的,不止有杜康而已。这女子不过一颦一笑,竟也能这般牵动人心。
皇甫铭安坐不动,却紧紧咬住了下唇。她从来都是这般,不肯输于人后啊。可是这样的姐姐,实是令他越发心动。
这少年的心,顿时难以抑制地砰砰跳快了几下,被脑海中的蛮祖一顿嘲笑。
若是真觉蓬壁生辉,乐音宫也不会特地漏掉她不请了。宁小闲在笑得最甜的时候,脆生生回道:“哪里哪里,若不是镜海王相邀,我还真不知中京内竟有这等风雅之事。今日见识,果然此行不虚。”
在座的哪个不是玲珑心肝,听了顿时恍然:哦,原来乐音宫并未邀请隐流啊。
这其中的意味,就发人深省了。宁小闲可不是自曝其短,因为隐流一战成名,凭借广成宫之役的赫赫凶威,在南赡部洲中部已经扬名立万。当时在隐仙峰前观战的各路修仙者不知凡几,回去之后自然也要大肆渲染几大神境之间的战斗,以证明自己的确是亲眼所见,所以几番添油加醋之下,巴蛇原本就雄伟可怖的身影更是在传说中被描绘得神乎其神,几乎就成为战无不胜的代名词。这也是宁小闲率领隐流抵达中京之后,无论北境仙宗还是南方宗派都要纷纷向她伸出橄榄枝示好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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