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的修为是很高的, 睡得也不很深,早在沈独翻身坐起的那一刻, 就已经醒了过来。
一双眼, 在昏沉的黑暗里,静默地望着他。
沈独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转念一想,情之所至则生欲,连生死都看淡了, 面对自己内心这些念头,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想起自己与这人一番的遭遇,便埋下头去吻他。
湿润的唇瓣紧紧贴上他的唇瓣, 舌尖也尝试着探了进去, 仿佛想要与他离得更近,将一切距离都消无。
耳畔于是起了一声叹息。
似乎是有些无奈。
可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缱绻纵容。
僧人唇舌寡淡, 本有一种谁也无法轻薄的清冽, 可得他搅和,却也逐渐有了温度。他的回应是缓慢而有序的, 并不杂乱, 也并不给人十分的孟浪之感。
仍旧是天机禅院那个慧僧。
可沈独只得他回应那么一两分, 便觉后脑勺都为之发麻, 心跳都跟着加快,突然便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丢脸。
他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
他尾音却微微上扬:“嗯?”
沈独面皮都染上些许薄红:“老实规矩点。”
善哉:“……”
他索性不说话, 只这般瞧着他。
某人自己不要脸还说别人不矜持, 实在有点倒打一耙、扣人帽子的做派, 可脸皮么?一轮一轮扔着,渐渐也就厚了。
他道:“你别动。”
说话间却已经报复性地咬住他嘴唇,稍微用了点力,牙齿在他唇瓣上留下道咬痕,停下来看看,用大拇指轻轻擦拭了一下,望着却有些出神。
“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我想弄死你?”
这声音里透着点说不出的恍惚。
只是一双眼却是平静的,但又有一种危险的择人而噬。
僧人几乎一下就明白沈独说的“上一次”指的是哪一次了,只用淡静的目光注视着他,静默无言了良久,才道:“知道。”
知道!
他竟然说知道!
不说还好,一说,沈独几乎被他激怒了。
他埋头就啃了僧人喉结一口:“你怎么敢那样对我?”
浑身紧绷起来,眼角却微微泛了红。
僧人慢慢抬了手,慈悲的手掌落在了他肩上,道:“情是孽根,冤冤相报。”
沈独恍惚了一下。
是啊。
冤冤相报。
他同这人可不是一场孽缘吗?当初他天机禅院盗佛藏,气得他吐血。可毕竟,孽缘也是缘么。
抿了唇,喉咙里便溢出一缕模糊的笑声,他埋首吻了僧人那突起的喉结。
善哉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便叹息了一声。
沈独的眉眼其实很艳。
只是往日并没有谁能让这眉眼间的冰冷消散,让里面藏着的艳和邪从里面绽放出来。
温热唇舌,压抑着释放。
整个人都像是一块炭火。
第一次,善哉对这天下闻名的大魔头,情动并未至此,所以虽受他万般撩拨,却也强绷了那一颗不动之心。
第二次,是他恨他恼他既惩罚他也不愿放过自己,所以虽心动情动却也忍耐下来,并未表现出分毫。
及至如今……
爱明情白,又如何能如止水般无动于衷?
佛说,爱恨难久,万般皆空。
可若能得一时爱恨,久不久,又有什么干系呢?
万般空便空吧。
修长的五指,干净得纤尘不染。
善哉埋下头去回吻他额头,眉梢,眼角,顺着鼻梁往下,如他方才亲吻自己一般亲吻他的嘴唇。
沈独任他作为。
那手掌是平日抄写经文的手掌,唇舌是往常讲经论道的唇舌,连着这如玉的面容都是佛堂上拈花垂眸为佛祖所低眉注视的面容……
他永远记得自己夜闯千佛殿的那一天。
就是这只手,打得他失去了一切想要与之一战的痴心妄想,轻缓转动的五指有拈花的慈悲,让他想起雪山顶上那开落的莲花。
可现在……
眼角忽然有那么一分泪意,但他眨眨眼便藏了。
沈独说:“死秃驴。”
他答应:“嗯。”
他又说:“和尚。”
他仍回答:“嗯。”
他似乎觉得好玩,喊:“慧僧。”
善哉一笑:“不敢当。”
沈独轻轻哼一声,一想也是:“你蠢得很。”
善哉便不说话了。
这一刻,外头有风吹了起来。
月涌大江。
乌篷船停泊在江边无人的苇荡,随着月夜薄凉的波光轻轻摇晃。
沈独朝外面看去,但觉江河渺渺,人如一粟,一身若这不系之舟,随波摇晃,于是想起那冯虚御风的仙人。
人世有诸般疾苦。
凡人总不能参透。
有时他会想,和尚这样聪明,是不是早已经参透了呢?
只不过话一出口,却是:“本来就是么,你倘若不蠢,怎会来救我,跟着我,被我拽下来,沉沦红尘炼狱,成了个凡夫俗子?”
善哉并不驳斥。
有雾气轻轻撩过他低垂着的微微润湿的眼帘,一时倒觉得那江水模糊了,月色也模糊了,沈独看了半晌,转过头来,挑眉:“你怎不反驳?”
善哉说:“你想听,我就说。”
沈独便笑骂:“你这人真是够讨厌的。”
可又觉莫名地快意。
他本来就是大魔头嘛,拉个飘在天边上的慈悲僧人下水,才符合世间那些怪奇话本里写的,否则不辜负了天下对他这妖魔道道主的期待?
沈独重新唤他:“善哉。”
善哉说:“在。”
他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慢慢闭上眼,唇角却弯了起来,道:“这风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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