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国子监,放学时间,学生们离开阅览室,走在前往饭堂的路上,三五成群,议论着各自感兴趣的话题,虽然如今是暑假假期,但有学生留校,所以校园里依旧人气十足。
林荫道上,人群之中,又有教师走在其间。
当中一人,年过五旬,体态削瘦,样貌让人不敢恭维,耸肩缩头似“山”字,远远看去犹如猿猴,有学生见着了,不由得好奇,低声议论起来。
欧阳询感受到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昂头看去,那些人却恢复“正常”,作若无其事状。
这些人想说什么、正在说什么,欧阳询能猜出来,心中不快,奈何未得证据,不好发作,只能当做没看见,缓缓向前走,走出大门。
国子监大门旁,候着许多马车,其中一辆就是欧阳询府里马车,仆人见着他出来,赶紧迎上前。
欧阳询一边登车一边问:“行装都准备好了么?”
“回郎主,都准备好了,一会便能启程。”
仆人见欧阳询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没敢多说什么,待其坐好,示意车夫赶紧驾车离开。
欧阳询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街景,琢磨起公务来。
乡试在即,他是国子监博士,奉礼部之命到外地监考,本来前几日就该出发,奈何国子监学务繁忙,他要交代许多事情,所以耽搁到今天才能走。
欧阳询要监考的考场,是益州总管府治所成都,本来路上耗时不短,还好关中入蜀道如今已拓宽、平整完毕,所以路上所需时间比之前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不然他现在出发,很容易“迟到”。
想着想着,欧阳询又想到方才校园里,某些学生对他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恼火。
他的样貌有些特别,年轻时就被人蔑称为“獠”,没想到几十年后一把年纪了,陈国灭亡近二十年,这种流言依旧在。
正常人被如此蔑称,多半当场就要翻脸,但当年情况特殊,他只能保持沉默,以至于流言越传越夸张,到最后直接说他是猿猴所生。
欧阳询知道自己的样貌确实有些那什么,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欧阳询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的身世有些曲折,籍贯湘州临湘,家族为当地豪强大族,祖父欧阳頠以军功晋升为梁国大将,讨伐岭表诸蛮,并在侯景之乱时弹压岭表诸蛮,直到陈国建立。
父亲欧阳纥子承父业,镇守岭表,任广州刺史多年,后为皇帝陈顼猜忌,拜其为左卫将军,入京赴任。
欧阳纥认为这是调虎离山,于是举兵反叛,第二年兵败身亡,欧阳家男女老幼押送建康,满门抄斩,独有十来岁的欧阳询侥幸逃脱。
数月后,恰逢皇太后去世,陈国皇帝大赦天下,欧阳询才躲过一劫,被父亲生前好友江总收养。
因为是逆贼后人,所以欧阳询面对恶意讥讽只能保持沉默,以至于那些人越来越肆无忌惮,流言越来越难听,说当年他母亲被山中猿精掳走,待得欧阳纥救回来时,已经珠胎暗结。
这种人生攻击是极大的羞辱,但欧阳询只能忍,所幸养父江总位高权重,没什么人敢当面讥笑他,这些流言也就是在私底下传播。
后来陈国灭亡,欧阳询本以为这种无聊的流言会渐渐消散,未曾料最近居然在长安城里传播开来。
陈国灭亡后,欧阳询在周国有任用,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不会主动招惹人,却还有人这么乱传谣言,他倒是能猜出原因,那就是嫉妒。
欧阳询写得一手好字,不敢说天下第一,但除了同样写得一手好字的虞世南,没人敢跟他比字,所以有小人明面上比不过他,暗地里造谣中伤,说他是“猿猴所生”,此举极其恶劣。
所幸,当今天子不以貌取人,欧阳询任国子监博士,不止是教书,还要参与学政,多次得差遣外出公干,积累履历的速度比许多同僚要快,所以被人嫉恨倒也理所当然。
但即便如此,污蔑他人为猿猴所生,这种行为也太龌龊了!
。。。。。。
午后,阳光明媚,但宇文温的脸色却是乌云密布,作为天子,他很少有这种表情,一旦这种表情出现,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
侍奉一旁的宫女、宦官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招惹了端坐不动的天子,就连窗边半开放式鸟笼里的白鹦鹉“一撮毛”,也识相的闭嘴,不敢吭声。
在一旁担任“秘书”职责的萧九娘,也察觉到夫君心情极度恶劣,小心翼翼的候着,生怕宇文温发飙打人。
她不是怕宇文温打自己,而是怕宇文温迁怒宫女、宦官,万一借题发挥让人把某某宫女、宦官拖去打,怕不是要活活打死。
虽然宇文温自从登基以来,宫里从没什么宫女、宦官被活活打死,但如今宇文温明显心情极度恶劣,萧九娘可不知道对方真要发飙的话会出什么事。
殿外传来说话声,随后一人出现在门口,萧九娘见着是观察使李三九来了,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你们都退下吧。”
听得宇文温忽然蹦出这句话,萧九娘示意宫女、宦官都退下,自己随后也退下。
待得殿内只剩站在自己面前的李三九,宇文温揉了揉太阳穴,问:“查出来了么?谁传的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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