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临桂,驿馆里,宇文维乾正在奋笔疾书,他之前进入岭南之后,从临桂出发,在容管、邕管走了一圈,再度回到这里,随后就要返回长安,向父亲复命,所以要写“述职报告”。
岭南西道,烟瘴之地,崇山峻岭之中,诸蛮繁衍生息,自汉时起虽有州郡建制,但地方官均为当地豪酋世袭,朝廷想要加以有效管辖,难上加难。
若要以流官辖之,无驻军撑腰,流官必被架空,政令不出治所。
然则驻军少则无用,多则供养不起,且将士害怕烟瘴,多有疑虑,若长期戍守,恐怕军心不稳。
况且要驻军就得屯田,无论是军屯、民屯,对于军民而言,岭南西道不如家乡,与其来这里送死,还不如在家乡苟延残喘。
所以,只有大力发展甘蔗种植,鼓励大户办种植园,又兴食盐、铁器、生口买卖,才能引得逐利之辈竞相前来,以商业聚拢人气,在此基础上慢慢打开局面。
这是宇文维乾在三管之地看到的现状,这种发展岭南的思路,就像当年发展黄州那样。
那时的黄州还叫巴州,地少人稀,虽然位于大江边上,自古都是小城一座,没有什么特产,也不是什么水陆交汇冲要,甚至最大的存在意义,就是作为江对面武昌城的江北屏障。
宇文维乾知道父亲在巴州(黄州)任上,通过大兴商贸聚拢人气,有了人气,商贸进一步发展。
又与大别山蛮各酋帅合作,捕捉生口增加劳力,然后大兴土木,促进需求,如此循环,经过多年发展,让黄州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发展黄州的办法,可以用来发展岭南西道,而岭南可以种植甘蔗,这本身就是热销货物,又有火轮船,可以将广州的食盐、铁器及各类手工业制品运入三管之地,以此诱使各地峒主捕捉生口来换。
这就是所谓的“表演套路”,无非表演的场地换了,比起当年的黄州要大上许多倍。
宇文维乾觉得这办法最后应该会成功,但岭南西道和黄州不同,在开发的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许多问题,这些问题现在可能还没出现,但他要试着找出来。
这就是父亲交给他的使命,来岭南西道“仔细观察”,发现问题,而不是游山玩水。
现在,宇文维乾正在总结可能出现的问题,。
他觉得最可能出的大问题,就是边地豪族坐大,迟早为患。
边地豪族指的是陈氏、宁氏等岭南豪族,虽然这两家如今对朝廷恭恭敬敬、俯首帖耳,但不代表以后会如此。
宁、陈二族,本就在岭南根深蒂固,如今在岭南西道扩张势力,又有大量种植园聚敛钱财,还能名正言顺囤积铁器甚至火器,再这么下去,怎么得了?
宇文维乾觉得父亲在时,这些豪族绝不敢造次,到了兄长继位,大概也还老实,但随着其族中长辈相继去世,新生后辈不会记得官军的赫赫军威。
只知道岭南西道天高地远,而家族根深蒂固,部众无数,钱粮充足,兵甲精良,不臣之心自然就有了。
届时,这些豪族子弟仗着人多势众,架空朝廷任命的州郡长官,地方事务渐渐失控,朝廷若要解决,却掣肘颇多,决心难下。
一旦中原有事,这些豪族怕不是要学那秦末赵佗,兵塞五岭通道,自己关起门在岭南称王称霸。
再者,俗话说得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边地豪族,可能会玩起兵匪勾结、养寇自重的把戏,以便要挟朝廷。
让岭南西道永远都有剿不完的“峒乱”,故意激化官府和蛮部的矛盾,每隔几年就有蛮部叛乱,然后朝廷为了稳定局势,就只能继续让这些豪族作为打手,在岭南西道继续“便宜行事”。
这种事情会不会发生?宇文维乾觉得会。
如果岭南西道诸蛮臣服,朝廷任命的流官和驻军能够控制局面,那么诸如陈氏、宁氏等豪族的部曲私兵,就如同“兔死狗烹”中的狗,没了用武之地。
真这样,豪族们在岭南西道开辟的种植园,还有贩卖盐铁、生口的商队,就没了减税的福利,当岭南西道变得太平起来时,中原商贾纷纷涌入,也会分走豪族的许多商利。
所以,让岭南西道的局势保持“三五年一小乱、十来年一大乱”的状态,对于这些岭南豪族来说,无疑是最佳选择。
那么,即便许多峒主愿意和官府合作,却很有可能被逼得揭竿而起,三管之地随时风声鹤唳,以至于外人不敢轻易涉足。
届时,所谓的“峒乱”,搞不好就和后汉时的“羌乱”一般,持续数十年,怎么都平息不了。
宇文维乾看过《后汉书》,后汉晚期的陇右羌乱,持续数十年,朝廷为了平乱花费巨大,徭役兵役繁重,但叛乱的羌人怎么都打不完。
问题出在哪里?宇文维乾一开始认为就是诸羌势大,后来不断琢磨,觉得搞不好是养寇自重的把戏。
后汉末年,朝政腐败,宦官把持大权,于是边疆变乱渐起,而陇右、河西诸羌、诸氐实力膨胀也是事实,这是时代背景。
具体到当时局势,那就是既有边地豪族蠢蠢欲动,借着诸羌、诸氐叛乱,养寇自重,又有贪官污吏借着“平羌乱”,上下其手,大捞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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