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豫州总管府邸,如今的天子行宫,负荆请罪的西阳王宇文温正跪在大门前,左右都是默默站立的士兵,见着西阳王如此模样,大家都沉默不语,现场气氛有些压抑。
宇文温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可不是哗众取宠,如今面向大门双膝跪地,低着头不发一言,虽然看上去很凄凉,但他必须跪在这里,因为大义让他必须如此。
大义,以封建时代的礼教而言,往大了说就是三纲、五常。
所谓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所谓五常,就是仁、义、礼、智、信。
三纲、五常,这两种概念源出春秋时孔子、孟子之言论,到西汉董仲舒著《春秋繁露》一书,正式归纳为三纲、五常,但未并提连称。
到了东汉时,经学家马融将三纲五常并称,然后渐渐演化为封建时代的道德原则,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政治伦理道德体系。
三纲五常,是封建时代的大义,无论上位者是谁,但凡还要点脸面,就得把这大义摆上神坛不断鼓吹,有谁违反,那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而现在,宇文温的世子宇文维城、王妃尉迟炽繁,就是大逆不道之人。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今的周国,有两个天子,一个是“已故”的宇文乾铿,是经过朝廷“认证”的“先帝”;一个是宇文维城,是经过全套登基典礼称帝的新君。
既然宇文温奉宇文乾铿为主君,那么因为宇文乾铿“伤重不治”而登基的宇文维城就是伪帝,违背了君臣之义,其生母尉迟炽繁,如今陪伴左右,那就是附逆。
三纲之中,宇文温不是君,但却是父亲和夫婿,他的世子成了伪帝,他的王妃附逆,那么作为父亲和夫婿,他是如何“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
宇文维城只是个孩子,受人指使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但确实是违背了君臣之义;即为伪帝,便陷生父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父子之义。
尉迟炽繁不纠正儿子的过失,还陪伴其左右,此举陷夫婿宇文温于不义,违背了夫妻之义。
接下来是五常,五常又名“五典”,语出《尚书·泰誓下》:“狎辱五常”,所谓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宇文温养出了宇文维城这种逆子,尉迟炽繁跟着逆子宇文维城行大逆不道之举;宇文维城成了伪帝,为兄弟做了不良表率,又让宇文温背负骂名是为不孝,宇文温一家五常全都乱了。
作为一家之主,宇文温总要给个说法表个态,无法回避。
三纲五常,就是大义,即便数百年来弑君、谋反、兄弟相残、父子相残、权臣篡位层出不穷,当事人都好歹要拿块遮羞布来遮掩自己的行径。
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魏帝曹髦,亲率禁军进攻权相司马昭府邸,相府卫士即便平日里看不起曹髦,这个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谁也不敢承担弑君的罪名。
后来是司马昭心腹贾充命部下成济动手,成济将曹髦当场杀死,他原以为能借此证明对司马丞相的忠心,立下大功,结果...
事后,权倾朝野的司马昭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掩耳盗铃,向太后上表自辨,说天子对他产生误会,带兵来到相府“说理”而已。
当时他已经下令不得对天子无礼,奈何有逆贼成济胆大包天,竟然不顾他的三令五申,行弑君之举。
成济被夷三族,而司马昭取代曹魏的谋划不得不延迟了数年,无他,弑君的名声太臭,所以大义名分即便薄得像一张纸,也得小心翼翼糊起来装点门面。
司马昭如此,至此往后数百年来,天南地北的权臣亦是如此,即便要改朝换代,也要举行三辞三让的禅让大典。
如此掩耳盗铃,为的就是向天下人证明,他的江山是前朝末帝给的,继承的是前朝正朔,大义名分在手。
眼下周国的大义名分,就是两个天子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既然宇文温奉宇文乾铿为主君,那么御驾亲征抵达长社的那个天子宇文维城就是假的。
伪帝,是大逆不道的存在,而作为伪帝的生父,宇文温不表明态度的话,始终躲不过物议汹汹,所以宇文温迟早都要面对这个事实,在大义面前,做出自己的抉择,给一个说法。
宇文温如今子不孝、妻不贤,逆子成了伪帝,儿子们没有兄友弟恭,伪帝如今还“御驾亲征”,磨刀霍霍向真命天子,虽然此举是丞相尉迟惇一手策划,但事实就是事实。
他今天不来这里跪着负荆请罪,日后杞王和杞王世子也得押着他到天子面前跪地请罪。
宇文温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那晚偷袭悬瓠得手,意外于城中驿馆遇到落难天子,当面第一件事就是请罪。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宇文温的妻儿是身不由己,但在大义面前,尉迟炽繁和宇文维城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所以他必须为妻儿的行为向天子请罪。
宇文乾铿当时就表示了谅解,但二人当时只是在一个小房间里交谈,在外人看来,西阳王宇文温并未就其王妃、世子的行为给大家一个交代。
也许有人会想,宇文温一边侍奉宇文乾铿为主君,一边又对儿子当了新君避而不谈,莫非是首鼠两端,想两边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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