湓口城南三十里,有一座绵延数十里的大山——匡庐山,因为北临长江、东接彭蠡湖之故,江河湖泊水汽升腾不易扩散,依着山势上升即成云雾,让匡庐山云雾千变万化,神秘莫测。
此时的匡庐山,即后世之庐山,而匡庐山为江南名山,至晋以来多有名刹迭兴,北麓山脚之下西林寺及西林寺内,便是其中佼佼者。
西林寺始建于晋太元年间,初为沙门竺昙结庵时的一座草舍,死后其徒慧永继承师业。到晋太元二年江州刺史陶范为之立庙,命名为西林寺。
太元八年,高僧慧远自荆州前往岭南罗浮山,路过江州时来到匡庐山,准备与慧永法师往广东罗浮山潜修,见匡庐山峰林闲旷秀丽,正是修行的好处所,即定居于西林寺。
太元九年,江州刺史桓伊接受慧永法师建议,于西林寺以东起寺庙,因其位于西林以东,便得名东林寺,慧永、慧远两位高僧于西林寺、东林寺领众清修,佛门圣地从此延续至今。
此时的西林寺、东林寺,诵经之声不绝于耳,新上任的江州刺史、永嘉王陈彦,不久前先后到西林寺、东林寺烧香拜佛许愿,祈求佛祖保佑陈国国泰民安,如今两寺的僧人们,正在为陈施主诵经还愿。
佛门净地,不卷入尘世间的爱恨情仇,但为陈国百姓祈福,也不算破戒,呢喃的诵经声透过山林飘上天空,越过山峰时却忽然打了个转,飘向匡庐山以北的湓口。
烟波缥缈的大江之上,桑落洲西,自蔡山顺流而下的周军战船,借着上游之利展开强舰突击,作为先锋的尖头大船如同斧头般劈开陈军船阵,凭借铁制撞角直接撞沉许多敌船,但随后陷入陈军战船的围攻之中。
铁锁连环的陈军车船,如同绊马索般拦住了几乎势不可挡的周军大舰,无数袒肩露臂的水军士兵,口衔尖刀不顾箭矢奋力攀上敌舰展开血腥的白刃战。
铁汁倒下,所触之处皮肤糜烂,双方对射箭矢的同时,又互相投掷生石灰,粉末沸沸扬扬落在甲板上如同白霜一般,随后被溅射的血滴染红。
刺耳的木材断裂声中,不断有船只沉没,冲天的厮杀声里,不断有生命消逝,双方战舰的拍杆不断起落,激起阵阵血雾,而后续战船也源源不断加入战斗之中。
双方战船越聚越多,在江面上战作一团,鼓声喧天不绝于耳,传到南岸湓口城处,在城头观战的江州刺史、永嘉王陈彦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他虽然没打过水战,但举目远眺,总觉得战况对己方不利:虽然双方相持,但周军在上游,时间拖得越久,对其越有利。
陈军位于下游,要靠着车船顶着对方来个寸步不让,人踩水轮迟早要力竭,所以战局再这样胶着下去,己方迟早要撑不住。
水军一败,按着蔡山一战的情况来看,周军必然顺势强攻桑落洲,等桑落洲陷落,陈国残存的水军无法立足,只能往下游败逃,而湓口和建康的水路联系就会被切断。
没有了水面威胁,周国水军会向上次一样突破湖口进入彭蠡湖,但此次周军是水陆同时大举进犯,必然有许多兵马登陆,这样一来,不光湓口,就连彭蠡湖南侧的豫章也危险了。
豫章失守,周军向东一路进攻,可走官道进入东扬州的东阳郡地界,连带着能够进攻会稽郡,一旦东扬州失守,其北面的扬州包括建康就被抄了后路,一旦攻破淮南的周军渡江,建康就会腹背受敌。
若周军从豫章向南行军,可进攻南康然后进入岭南,若从豫章向西可突破安成步道进入西面的湘州,兵锋直指湘州州治长沙,届时全局糜烂在无法挽回,一想到这可怕的后果,陈彦就不寒而栗。
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江州都是下游江南地区的重要屏障,所以决不能有失,而关键之处,就是现在正进行的水战不能输。
会输吗?很可能,但不是没有机会扭转战局,要想做到除了将士用命,还要靠一个条件:风向。
陈彦初来乍到,对江州的气候不是很熟悉,但大概知道春夏季节,江州地区风向是以东南风为主,秋冬季节则是西北风或北风为主。
秋冬季节当然刮的是北风,这是常识,但是在江州湓口附近江面,这常识却有了些许例外:秋冬季节会偶然间刮起东南风。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地人说不清楚,不过陈彦自从去了匡庐山走了一趟后,心中似有所得:匡庐山位于湓口以南,其山势为东北-西南走向,如同一堵墙挡在湓口南方。
秋冬季节的西北风,吹到如同墙一般的匡庐山后,会有极小的可能打一个转,变成东南风转向不远处的湓口附近江面。
当然这种情况持续不久,所以秋冬季节在湓口附近的东南风来得莫名其妙,也消失得莫名其妙,这就是陈彦自己琢磨出来的答案.
无论这种答案正确与否,湓口地区在西北风多发的秋冬季节,偶发东南风的情况是存在的,虽然出现时间毫无规律可言,持续时间也不过些许时辰,但这对于精通水军作战的将领来说,就是扭转战局的转折点。
数百年来,水战时劣势一方抓住风向忽变的有利机会,放出火船反败为胜的战例比比皆是,当年华皎之乱,陈国水军就是在白螺一战中,趁着风向忽然逆反,把叛军的战船一把火烧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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