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引这个东西,对于生活在大明朝的大多数老百姓来说,是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因为他们基本上这一辈子就不会离开县境。而对于那些需要经常出远门的商家和贩夫走卒来说,则重要得多,没有路引,他们将会被治罪并遣送原籍。
现在的问题是,这七户逃债的穷苦人家是哪儿来的路引?既然是举家逃债,他们会去县衙申请路引吗?正常情况下,平武县的胥吏又怎么可能给他们开具路引?
赵然第一反应就是让金久安排人手去盯梢那帮刚刚逃走的平武县衙役,然后立刻让李管事把这几份路引呈到自己面前。
一一浏览,这七份路引完全合规,最后赵然把目光集中在了日期上。所有路引的开具时期都是七天前,也就是说,这些路引是同一批开具的。
赵然将七户人家召集过来仔细询问,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经过,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七户都是因为借了大户的高利贷而无法偿还的人家,其实被迫借钱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他们换不起钱的结局。
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到县外躲债的念头,因为盲目逃避是无论如何逃不了的,家宅和田地都在那里放着,不可能搬走,欠债还不上的最差结果,无非是拿宅子和田地抵债——借债的文书上抵押物就是这两项。可如果人逃走了,债主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没收田土和宅子,自己本身还会因此犯了国法,到时候不仅是“破家”的问题,而且很有可能出现“人亡”的惨剧。
可不知为什么,平武县最近起了流言,说是隔壁谷阳县有个大善人赵神仙,愿意帮助穷苦百姓,不仅开了个善堂予以收容,而且经常征集劳力做事,给的报酬极为优厚,只要干上一段时日,便足够偿还欠债。而且流言还说,若是有人到谷阳县务工,平武县会帮助开具路引云云。
这些人到县衙一试,果然很顺利拿到了路引,于是举家前来,准备做工还债。没想到刚来不到两天,平武县的衙役便追上门来拿人了……
赵然苦苦思索的是,这个过程里面究竟有没有猫腻?
自己开办慈善堂收容穷人——这个是事实,自己经常征集劳力做事并给付高薪——这个同样是事实,自己做善事的美名传到了邻县——这一点毫无问题,邻县给出来做工的穷苦百姓开具路引——这是县衙办的大好事,同样没有问题。至于刘班头事后收到苦主诉状,带人来慈善堂拿人一事,除了手续不合法、态度蛮横了点外,似乎也说不上什么有什么大问题。
可这些事情堆在了一起,怎么就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呢?
莫非是自己最近折腾的动静有点大,有人看不顺眼?如果是的话,这些人是谁呢?赵然挨个细数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头绪。
无极院里边,监院宋致元和自己关系极深,几乎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都讲、都管和都厨这“三都”则是自己拿银子喂饱了的,给自己添堵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八大执事这一层,自己也尽量做到相处融洽,没有得罪过谁,其中那几个最有权力的,包括高功刘致广、巡照张致环、典造陈致中、迎宾贾致逊,他们如今的地位多半要归功于自己,按理说不是白眼狼啊,更何况自己和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冲突。
再往下数,剩下的人里也许有对自己嫉恨的,比如那个蒋致恒,可这帮人完全没有实力闹出今天这么一出戏来,所以嫌疑性大可排除。
如果不是无极院的话,那么是不是县衙这边出了状况呢?孔县尊一直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而且自己有事相求的时候也经常给点小便利。就算不是自己人,那也绝不是敌人;县衙佐二的县丞和主簿属于打酱油的角色,手中没什么权力,也和自己没什么交道,更别说仇隙了;关键是县衙中的实权派金县尉等于自己人,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绝对会提前和自己通气。因此,看上去这事儿应该和谷阳县衙无关。
这么一算下来,赵然猛地发现,自己在谷阳县竟然已经拥有了如此深厚的人脉,和三年前的自己相比,当真是有点“往事不堪回事”的感慨。
贫道在谷阳县几乎已经可以横着走了吧?那么到底是谁要和道爷过不去呢?
琢磨来琢磨去,赵然忽地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然忘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新任无极院八大执事之一、客堂知客赵致星!赵致星今年才十八岁,比赵然还小三岁,是最为典型的道门空降干部。他来自川省玄元观,是玄元观经堂道童出身。
赵然之所以忽略了自己这个本家,完全是因为此君太过低调的缘故。赵致星正月里来到无极院上任后,只和大伙儿见了一面,便经常性的玩失踪,很多重大斋醮仪式中都见不到面,就算偶尔参加个一次两次,也都躲在后面充当人肉背景。平时接待和联络的对外事务,也主要由客堂门头这种管事道士去打理,几乎见不到人。
更何况赵然也经常不在无极山上,两人自是很难相见,无形中便很容易忽视此君的存在。赵然除了在他刚来的时候送了一份见面礼、寒暄了几句话外,几乎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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